他眼睛里表示出一点感激,洛莎的心融化了:“可怜的……可怜的克利斯朵夫!”
她流着泪勾着他的脖子。克利斯朵夫咂摸到这种纯洁的感情多么可贵。他多么需要安慰,便把她拥抱了:“你真好,那末你也喜欢她吗,你?”
她挣脱了身子,向他热情的望了一眼,一句话也不回答,哭了。
这一眼使他心中一亮,那就等于说:“我爱的不是她啊……”
克利斯朵夫几个月来不知道的——不愿意看到的事,终于看到了:她爱着他。
“嘘!有人叫我了。”
他们听见阿玛利亚的声音。
“你愿意回家去吗?”洛莎问。
“不,我还不能回去,不能跟母亲说话……等一会儿再看……”
“那末你留在这儿,我去去就来。”
他待在黑暗的柴房里,只有那结着蜘蛛网的小风洞漏进一道阳光。街上有女人叫卖的声音,隔壁马房里,一骑马在喘气,把蹄子踢着墙。克利斯朵夫发觉了洛莎的心事并不高兴,只是精神分散了一下。他从前不明白的事,如今全明白了。从来不加注意的无数的小事,都给回想起来,显得简单明了。他很奇怪怎么会想到这些,又觉得把自己的苦难从心上丢开,哪怕是一分钟罢,也是不应该的。然而这苦难太残酷了,保卫生命的本能比他的爱情更强,逼着他把目光转向别处,去想到洛莎的问题;那好比一个投河自杀的人不由自主的要随便抓住一件东西,让自己再在水面上支持一会。并且因为此刻他正在痛苦,所以能感觉到另外一个人的痛苦,——为他而受的痛苦。他明白了刚才她流的那些眼泪。他觉得洛莎可怜,也想到从前自己对她多么残忍,——将来还是要残忍。因为他不爱她。他爱她有什么用呢?可怜的小姑娘!……他白白的对自己说她心肠很好(她刚才已经给他证明了),但她心肠好跟他有什么相干?她的生命又跟他有什么相干?……